北約克郡小城哈羅蓋特屬於萊斯族的轄地。在這個只有數萬人口的小城裏唯一能夠找到的血·族都是掛著“萊斯”的綴名。不僅是這裏，整個約克郡，大到英格蘭的多數領土，都由萊斯族進行管轄。

萊斯族是血族盛會【假面舞會】的發起人，於是今年利茲堡也已經早早的準備好了。為期三日的舞會之後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處理，不過剩餘的工作將會交給其他的人來做，萊斯族在這其中的角色很大程度上處於一種象征性地位，防止其他十幾個氏族會在這種聚會上因為勢力關系而打起來。

從萊斯族成為王權督座之首到現在，他們的地位一直處於真正意義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淩駕其餘十三氏族，以一種不失謙卑的驕傲姿態潛移默化的引導和主宰著血族十三氏族的走向。

入夜的利茲堡依然燈火通明，上了年頭的水晶吊燈被擦拭的和新的一樣，純銀精雕腳架上放置的燭臺帶著熏香的味道跳躍著燭火，燭心是幽幽的藍紫色，將明亮的光線籠上了一層說不上來的迷蒙，花香馥郁，陳年葡萄酒和血液混合的味道，還有各種女士男士香水的氣息，混雜在這偌大的宴會廳之中，伴隨著眾人的喧囂升騰。

盛裝出席的血族男女形貌優雅貴氣，舉手投足間滿滿引人墮落的邪魅氣息，拗口卻又意外動聽的言語從那艷紅如杯中酒血的嘴唇中低低吐露，說不上來的一股迷幻人的姿態。

在這個被封閉的世界裏，沒有外人可以插足的位置和探尋的機會，因此那些在人類世界被教條束縛的眾多血族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展露獠牙，舉杯飲血，沒有被人看到容貌的顧慮，哪怕是被刺探到了氣息也無所謂。有所依仗便就肆無忌憚，或許說的也就是他們這樣的人。

在這裏可以看到的人大多數都是在人類世界裏曝光率極高的人，從知名政客到天後影星，某些領域中執牛耳者，商人、學者、作家……這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族群，占據了滿滿的人類世界上層，其存在的意義深遠了說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舞會的後半截時刻大家就都已經摘下了精致的面具彼此面對面開始交流，暫時放下勢力階層的針鋒相對，像普通人那樣的彼此談笑，但是這之中存在的感情到底有幾分是真，言語之中到底有多少不帶刺探，誰也說不準。

以往的【假面舞會】上鮮少看到萊斯族的身影，即便有也只是匆匆一瞥，他們的存在會不由自主的令人緊張，所以萊斯族本身也盡量不在這個場合出席。

但是今年，帶給眾人的緊張感似乎要比以往更加嚴重。

宴會廳中極盡奢華熱鬧，看似一切都沒有什麽問題。但是仔細看去便會發現，雖然眾人都四下散落在宴會的各個地方，但是有一個角落卻始終沒有一人靠近，即便是路過也會盡量避開，仿佛那裏存在著無形的屏障，將所有人都推拒在只可遠觀的位置之上。

看似暢快談笑的客人們也似乎受到了某種束縛，在說起某些東西的時候，神色都不盡然的變得有些小心翼翼，眼神若有若無的瞟過那個位置，仿佛那裏存在著某個讓他們連說話都感到忌憚的東西。

不過事實確實如此。自從關於【紫瞳】半身存在於人類世界的說法流傳至今，已經有不少人打探到了詳細以及可能真實的情報。所謂的【紫瞳】半身現在依然是萊斯族的後裔身份，身上帶著萊斯族的氣息。雖然和真正的【紫瞳】有所差距，但是那雙紫色的眼睛卻已然讓被“【紫瞳】至高”的概念灌輸了千萬年的眾血族們感到忌憚和敬畏。更何況在場的人中真正見過那位【紫瞳】的人並不在極少數，稍稍打聽幾句就能坐實那個人的身份。

擁有已故血族君主【紫瞳】的殘魂，有著紫色眼睛卻並非全然血族的少年，是血族【紫瞳】的半身，是他們的“君主”。

而現在，他們的“【紫瞳】”就在利茲堡【假面舞會】宴會上的某個角落裏，沒有參與眾人的狂歡，但也抑制者眾人躁動的心。

窗外夜色濃重如滴墨琉璃掩蔽世界，少年兩指持杯依靠窗欞端坐窗臺側眸向外凝視，目光穿透霧霭夜色直達遠方深處，不可遇見之景鐫刻眼底，恍若永凝。

名貴葡萄酒和馥郁血液混合的味道仿佛變成迷藥令人恍惚，伴隨著不經意的身體動作在水晶酒杯中輕輕搖晃，每一次滲出的氣息都令人著迷，足夠引誘定力不夠的孩子們站在邊緣略帶饑渴的註視。

他並沒有一定要呆在這裏的理由，並且，如果他在這裏，眾人永遠有所顧忌，不敢真正意義上的去說些什麽有用的東西。這違背了【假面舞會】存在的意義。

但是，他必須看著，看著這些人在他所不知道的世界裏都變成了一副什麽樣子。這些人未來將成為他的利劍，他的對手，這些人是他的子民，是要被他掌握的力量和存在。

他一日沒有回歸，錫爾就一日不能真正的去考慮血族的事情。

他會變成所有人的顧慮和負擔。

而且，不僅僅是他再看，他們也在看，看著他、打量他、刺探他，以便了解他和真正的【紫瞳】之間的差距，再決定他們接下來的步調。

令人厭惡的上層世界的彼此虛與委蛇針鋒相對，他比任何人都要厭惡，卻比任何人都需要。

在他還活著之際，他需要這些人……為他鋪好那條路。

思及此先前還恍惚滯停的眼睫慢慢地垂了下去，輕輕掩住了眼底越發冰冷的色彩。

所有人都遠遠地時不時的看看這邊，許久都是如此。卻不想在這之中突然有人端著酒杯姿態嬌嬈的走了過去。一踏過那條被人無形劃出的界限的時候，眾人都是一驚。

“您是在顧慮什麽嗎，在明明可以做些什麽的時候。”

範西苑擡眸看了她一眼，旋即又沒什麽表情的垂下了眼睛。“顧慮？”

“錫爾大人的意見是我所讚同的。”站在他旁邊的女子看著他輕聲說道，“您不應該來這裏。”

“時間還不到。”

“是人類世界的時間還是神社的時間給了你這樣的錯覺？”範西苑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重新看向窗外輕聲道。

“或許是這樣。”女子低下了頭。“但是，現在大家都在顧忌著您，如果您希望獲得什麽信息的話，交給屬下就夠了。”

“如果我不來，就會有人來見我。”範西苑搖頭道，“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這樣……”女子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原來是您有所顧慮了嗎，少主……”

“清明。”範西苑側眼看了她一眼，眼中帶著明顯的警告之色。

“我明白。”被稱呼清明的女子微微後退一步向他躬身行了個淺禮。然後站起來再度慢慢開口道：“事實上……我們非常高興。”

範西苑靜默的等待她的下文。

“您能不再孤單一人，我們非常高興。”清明的神情變得溫柔。“在神社裏陪伴了您如此之久，我們所有人都萬分希望，您能有所依靠。”

範西苑聞言微微一楞，回過神來便輕輕笑了。眼底的色彩似乎也因為柔和下來的神情而變得清亮迷離起來。

他輕輕掃了外側一眼，這個距離他並不擔心自己和人的對話能夠被人聽到，所以便開口道：“這些，是立夏告訴你的嗎？”

“即便沒有立夏，我們所有人也都一直在關註著您。”清明抿唇微笑。“希望您能無所顧忌的做自己所希望的事，不用在意任何人，僅需要聽從自己的願望。”

“事實上，這些話我聽了並不會太高興。”範西苑的視線落在手中的酒杯上輕聲說。“這一切都是暫時的——你想這樣說對嗎？人類的生命，我的時間，現在看來都是暫時的。及時行樂？這真是個殘酷的詞。”

清明垂了垂眼，沒有回答。

“但是你說的沒錯，即便是這樣也應該做些什麽。”範西苑接著道，“現在我能獲得的也就這些，我所能給與的也就這些。”

“如果您希望這個過程持續下去，我們不會介意。”清明擡起眼看著他認真道。“一切，僅希望完成您的願望。”

“不。”範西苑閉眼搖頭。“雖然可以，但是不能。”

清明看著他的眼神變得說不上來的憂郁。

範西苑垂眼看著搭在腿上的手指，青白修長的手指指尖尖利，這是不同於人的證明，這利爪鋒利如刀，能輕易割破皮膚，也能簡單的收走生命。

每一次他撫摸擁抱那個女孩，就抑制不住想要將這利爪放進她胸膛的沖動。

只有將那顆心捧在手裏，他才能確定溫暖沒有真的溜走。

他貪戀的溫暖，只有那個人才能給。而他的永久，那個人給不了。

五指輕輕收攏，指尖刺破掌心也毫無痛感，他舉起搭在膝蓋上的舉杯靠近唇邊猛地灌進喉間，冰冷而略帶粘稠的液體緩慢刮過喉管，仿佛是無數雙手掐住了喉嚨希望他得以窒息。

他仰頭靠著窗欞輕闔眼眸，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清明，幫我去準備。”

“好的，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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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蒙的睡夢間，雪野璃妍感覺有誰在輕輕親吻她的手腕。

掙紮著睜開眼，她看到坐在黑白交接時刻最黑暗時昏暗無光房間裏床邊上的身影有著清俊的身體弧線，散落的發絲在稀薄的光線輕撫仿佛有金屬般的光彩。

“你回來了……”喃喃一句，她微微縮了縮手腕，薔薇的刺傷還存留未消，觸碰有輕微的疼痛。

“想我了？”俯下身的少年呼吸染紅耳尖，雪野璃妍微微動了動頭，避開他涼潤的呼吸。“別鬧……累了就一起睡吧……離天亮還早。”

細致而冰涼的手指溫柔的在她頸間蹭了蹭，少年放開她的手起身，在暗淡的光線下解開外衣，悄然無聲的走進浴室。

寂靜回籠的幾秒之後，雪野璃妍才好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的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眼睛盯著被隨便扔在地上的襯衫看了一會兒，她長呼一口氣，擡手扶著額頭，低低的呼吸聲仿佛嘆息。

腦袋昏沈仿佛是思考了什麽又似乎是什麽都沒想，冥冥片刻便感覺身旁的床鋪受重沈下幾許，尚帶水汽的溫涼手指溫柔的順著她的披發輕撫著後背的脊線，溫存繾綣。

雪野璃妍順勢向旁邊倒去靠近他懷裏，任他撥弄寵物般的撫摸自己的發際，沈默半晌，洩出幾個低音。

“現在身上不痛了吧。”

“老早就沒事了。”雪野璃妍閉著眼回道，“你不也說了麽，沒明顯受傷，有毒也不會太強的。”

“下次別再幹那種事。”範西苑沈了沈聲線道，“我知道你惱怒我什麽都沒給你說，但是，若因為這種事情就來置氣，你也知道我是絕對不會放任你的。”

“這話你說過一遍了。”

“那你是聽沒聽進去？”範西苑低頭看著她在暗淡光線下白皙的臉孔，眼睫輕垂掩眸，抖動的睫毛像蝴蝶的片翼，纖柔的令人心憐。

“你的話敢不聽麽？”雪野璃妍牽起唇角輕笑。“我知道，這事是我做的錯了。”

“若是你每次都像這樣乖巧，也不會有那麽多的麻煩。”他忍不住的嘆息。“我也知道有些話我說了你會聽，有些事情你是絕對不肯妥協的，就像如果我說你以後不要來英國找我，你絕對會不答應的。”

“這不一定，若你有合理原因，我也不是那麽不識相的人。”她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他胸口。“既然你這麽說了那麽就是這個意思了嗎？”

“為了你的安危，我當然希望你早點離開這裏。”範西苑低下頭尋到她的唇輕輕地碰了碰，在她回吻之際卻又退了回去。“相比之下，亞洲的血族勢弱，對你也有保障。”

“這麽說來，我是又變成了你的累贅了。”雪野璃妍擡起身子伸手勾住他的肩仰頭看著他的臉，“若是這樣的話，我明天就準備回去。”雖然說的幹脆，但她的語氣卻明顯的失落了下來。

“並不是累贅，只是不希望你因我而陷入困境。”範西苑搖頭安撫，“血族的事情你怎麽能夠插手？我若真是舍不得你將你留下，只是害你。若我一人在此，有父親坐鎮，自然可以肆無忌憚些。”

“既然有了這麽合理的必要的理由，我也不能做小孩子的事來。”雪野璃妍笑了笑點頭。“我明天就趕回神社。歇了幾日也夠了，還有新的任務我剛好接了去。”

“該怎麽說你……”範西苑微瞇著眼看著她喃喃低笑，手指不住的摩挲她的臉孔頸項，“明明平時都張揚任性的厲害，可是這個時候就聽話的讓人心疼。”

“你既然知道就對我好一點。”雪野璃妍笑著把臉貼過去，貓一樣的蹭著他的肩脖。“西苑西苑，這世上我可是最聽你的了。”

“是了，我知道。”範西苑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聲應了，又忍不住吻上她的後頸。“你啊……”

似是想說什麽，雪野璃妍又突然退開了些盯著他瞧了半天，“西苑吶。”

“嗯？”

“我如今也算是成人了吧，”她眨眨眼睛，“雖然對外的身份證上寫的還是十七八歲，但是也早過了那個年齡了。”

範西苑楞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抿著唇斂著眼溫柔的笑了起來。“恩……”

只有一個音的回應似乎出乎她的意料，她瞪了幾秒眼睛，然後有些惱羞成怒的扭過了頭。“嘖，恩個鬼！”天光晦暗晨曦尚迷，房間裏不染絲毫光線，卻依然看得出她不知是羞是惱通紅的臉。

範西苑心底的情愫融成一片流水脈脈溫延，攬著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勁，將她牢牢的圈在懷裏，頸項依偎溫存纏綿。“……生氣了？……妍，還不行。我一直在說，讓你保護好你自己，註意你的身體，你總是不聽……”

“有什麽關系？我現在好好的！”雪野璃妍不悅的掙紮了一下，沒掙開，索性由著他去。

“不行……”範西苑靠著她的肩輕聲喃喃，“不行……”

“你的身體，我比你更清楚……會傷到你的……”

他的語氣淡薄又略帶怎樣難以言述的晦澀，讓雪野璃妍有些奇怪，伸手碰了碰他。“西苑，你在說什麽？……我哪有那麽脆弱……”說到最後她又郁悶起來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範西苑起身看著她笑了笑，恢覆光彩的眼底流光熠熠。“我倒是真沒想到呢……你竟然這麽積極……”

“起開！”雪野璃妍尖叫著推開他，“我才不積極！誰積極了！我還不是怕你出毛病！”說著狠狠瞪了他一眼，“還是說你真的不對勁？！”

“看在你身體才恢覆的情況下我就不折騰你了，”他慢條斯理地拉下她搭在肩上的手。“下次再說這話，我就讓你試試看，哪怕是不那樣，要證明一下還是很簡單的，知道了恩？”

“放開！我要睡了！”雪野璃妍暗暗咬了下牙，猛地推開他反身轉過去躺下扯了被褥捂住臉。

只是另一半被褥還在範西苑那兒，索性也不管後背還晾著，先捂了臉不看他再說。

範西苑看著她，輕笑著伸手撫了撫她的後頸，附身在她肩上落了一個吻，跟著靠過去摟著她躺了下去，卻是睜著眼看著她的後腦久久沒有閉眼。

窗外的白晝擠開早已單薄的夜幕散落冷光，房裏籠上一層霧霭般的浮暈，裊裊恍惚夢境。

範西苑合上了眼。

天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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